滢夏

有些人可能已经死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GO】Reverse the life

使用说明:


1.CA/AC无差。

2.灵感来源于《神秘博士》第四季的十一集。

3.含有一定程度的捏造。

4.部分瘟疫剧情的灵感来源于加缪的《鼠疫》。

5.有上帝和Satan对话的场合。


-


The part of Crowley:

 “失魂落魄的人不朝身后看,他们十分清楚,追随他们的是厄运。”

                                                                                           ——《悲惨世界》

 

 

在腐臭中,在铁链中,在烈火烧灼他的白羽中,红发天使试图反思自己的过错,留有伤痕的十指狰狞地抓着池壁。他慌乱地回忆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在翅膀被岩浆般的火水侵蚀时连呻吟都无力发出。他被铁链捆绑,在疲倦和绝望中想起了自己的过错。

 

他成为了恶魔,并知晓了自己的罪名。

 

-1-


创世第七天,恶魔以蛇的姿态来到了伊甸园,在无知的Eva耳旁落下了诱惑之言。当天正午,蛇蜕回人形,以恶魔的容貌站在苹果树下,目睹创世以来的第一场雨。

 

他皱起了眉。

 

恶魔原以为这些滴下来的水珠是圣水,本能地躲到了可以挡雨的地方。后来他发现,这些滴下来的水珠只是普通的水,和小溪里面流的没什么不同。他撇了撇嘴,把挡头的手放了下来。地狱之蛇原先还打算留在花园里找点乐子,但现在这个主意因为这场雨没了。

 

恶魔耸了耸肩,觉得上面也不过如此。伊甸园到底不是他记忆中的天堂,他记忆中的天堂也不再是他的天堂。他失望地钻进了回地狱的隧道,把好久没有出现的期待收了回去。

 

-2-

 

那是公元9年的事,来自加利利的少年给恶魔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午间,恶魔无所事事地坐在一家旅馆里喝酒。他无事可做,也找不到想做的事情。他身旁坐着几个大汗淋漓的粗汉,在密集的空间里喘着臭气。整个旅馆吵吵嚷嚷,分不清谁在跟谁说话。

 

旅馆的环境很恶劣,但这已经是当地最好的一家旅馆。恶魔其实很不满意身边的环境,可他也不知道当地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旅馆里忽然响起了吵闹声,恶魔随声转了过去,四周的人也因莫名的争吵转过头。陶瓷制品在争执过程中从桌上掉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先碰到的,就这样碎了一地。

 

物品破碎声让两方争执的人暂停了议论,其中那个高大的粗汉放开了少年的领子,泄气地坐了回去。

 

“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当敬拜主你的神,单要事奉他。”

 

恶魔路经此处,没有传播任何邪念,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到有人为了上帝的名义与人议论。他在还在发愣的人群中接着喝酒,恶劣的环境没有让他看漏那个聪明的木匠。——这个少年在人群中特别突出,说的话颇有智慧。恶魔心想,这人一定是上帝的宠儿,因为上帝就喜欢这种全心全意皈依他的。

 

人类侍奉上帝,不会落得有多糟糕的下场。如果你做的善事不少,死后还能进入天堂。但恶魔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在他看来,上帝就真的那么全知全能,不会做错任何决定吗?

 

恶魔喝光酒杯里最后一口酒,站了起来。少年已经和刚刚与他争执的人和解,现在正蹲下身收拾破碎的瓷片。恶魔坐到少年面前,提出了问题。他问少年,为什么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因为试探,是一种不信任。”年轻人抬起头,对上了恶魔金黄色的眼睛。“我们不该质疑上帝的能力,因为这同时是在质疑上帝对我们的爱。当我等开始了质疑,那就说明我们的信仰不够纯碎。”

 

“你认为他是全知全能的。”

 

“是的,我认为他是全知全能的。”年轻人再一次答道。“他不用出现在我等面前,也不需要证明这一点。我们不该怀疑神的能力,而该反思我们的所求所想是否符合主的期望。”

 

恶魔挑了挑眉,在心里唏嘘了一声。这个年轻人的思想超越了一般人,已经抵达了人类所能企及的高度,甚至比一些天使更有服侍上帝的觉悟。恶魔曾在天堂听到过无数次年轻人说的那些话,现在他对这番话已经习以为常。

 

“如果主让一个人承受磨难呢。”恶魔问道,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都在承受磨难。”年轻人朝他张了张手。“只是程度不同。”

 

恶魔不以为意,而年轻人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不认同。他不急,也不恼,心平气和地和恶魔说上帝的所有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算有些决定看上去很难理解,背后也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不应该对上帝提出问题,而是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如果他让一个人承受苦难,那他一定是希望这个人可以在磨难中洗涤心灵。

 

也许吧,恶魔想道。也许是这样,但上帝的决定谁又说得准呢。

 

上帝从不现身,他只用打着身份的名义就足以让一群人追随他。可谁又真的能保证上帝的所有决定都是合乎道义,不该接受质疑的呢——也许那些质疑不是真的质疑,而是一个小小的疑问。只要神秘莫测、常用不可言喻作为理由的上帝不说一句,不给一词,人类就能用想象力填补漏洞,和自己说一切都有神的道理。

 

但也许其中真的有神的道理呢?

也许其中真的有一些,目前还没法看清楚的道理呢?

 

“好吧,我估计不否认你的说法。”恶魔从思索中脱身,两手环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为报答,或者同一个意思的其他说法。你想去哪里?”

 

“我可以让你见证世界各地的情况,你想先从哪里开始?”

 

年轻人因这番话困惑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恶魔。随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想起了刚才眼前人对自己的提问。少年笑了,在进入这家旅馆后第一次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笑容。他才十二岁,终于在此刻从超凡的思想中走了出来,露出一点十二岁该有的样子。

 

“耶路撒冷。”

 

年轻的Jesus笑着答道。

 

-3-

 

恶魔选了一家不算糟糕的酒馆,在安顿下来后向人要来了一壶酒。

 

罗马是一个挺不错的地方,但他现在没什么心思参观这座城市。他之后要在这里诱惑一些人做一些邪恶的事情,但在工作之前,他想先休息一下。

 

也许工作完后他会去几个不同的酒馆喝上几杯不同的酒,当做参观。但是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种做法算不算参观,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身心放松。

 

他的工作来来回回就是那几种,不是制造麻烦就是传播恐慌。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地狱派给他的文件零碎又无趣。

 

而印在文件上的工作内容又几乎一模一样,以多种方式表达同一种意思。他的任务大致都是那些,只是执行的地方不同而已。就算他这次不是来罗马,而是去米兰,或者随便其他什么地方,他要做的事也不会变,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完成工作罢了。

 

老实说,这样的工作他开始厌倦了。

 

诱惑某个首领去偷某个地方的牧羊,或者劝说某个女性失去童贞……这些工作根本不用他做,人类自身的性质就足以让他们成为远比恶魔恶劣的生物。他做这些工作没什么意义,但他却还在做。

 

酒馆里很安静,静得能让恶魔听见身后穿白袍的家伙玩石头的声音。此时他心情有些烦躁,没有回头看那个男人。他进来的时候瞄了对方一眼,记得那个人类的发色和衣物都白得与四周格格不入。他没有更多的印象,但他现在觉得对方玩石头的声音让他脑袋没法思考。

 

他之后要做什么呢,恶魔思考着。除去上级派给他的工作外,他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一味喝酒只会让他越来越没法从酒中获得乐趣,但除了喝酒外,他又实在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他应该随便找个地方好好游玩让自己放松一下吗,还是说要继续这样下去?他要怎样做才能喜欢上某些事,消除掉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无聊呢。

 

无聊可以引起烦躁,如果这个无聊持续的时间够长。而恶魔是一种没有时间限制的生物,他的无聊可以持续几年、几十年、甚至一个、或者几个世纪。

 

恶魔一口喝光了酒杯中的酒,起身着手工作。

 

恶魔心底没有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做着上头安排给他的工作,至多偶尔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插手捣鼓一下。这样的生活很没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何况这些年来他已经不再有兴趣捣鼓什么,巨大的十字架和上面的呻吟还留在了他的脑袋里。

 

不幸的遭遇从来就没有在他的思想或灵魂上点亮什么亮光,有些人能因为幸运或者别的什么在重重障碍中找到浮在海面上的浮板,但他的身体却被一双手按了下去,直直垂落。他沉入海底,放弃了某种期待,他不是看不到海面上的阳光,他眼睛很好,只是水压太重了,他浮不起来。

 

-4-

 

恶魔曾因为一场意外被一名人类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那是十四世纪,具体时间恶魔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深夜,天上没有月亮,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天空投下来的光。小城里面已经无人走动,除了守门的士兵外,每家每户的居民都已经睡了过去。

 

恶魔穿着黑色的衣服,刚从地狱回来。他身后还张着翅膀,来不及收。他站在死胡同里面,视线正好落到巷口。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小孩,一个小女孩。

 

“天使?”

 

那个小女孩探头问了问,夜色影响了她的判断。

 

“拜托,看清一点。”

 

比起身份被识破,恶魔明显更恼火对方的错误判断。过去他从来没有在人类面前暴露过身份,更没有试过在展开黑翼后被人误会是天使。他刚从地狱那边收到警告,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完成工作。恶魔心情烦闷地收回翅膀,从死胡同里走了出来。

 

夜色还很浓,他目前还没有去处。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不仅因为地狱的警告,还因为突然有个人类把他认成了天使。他面无表情地理了理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头上还没有恢复的伤口,越过女孩走出巷口。

 

恶魔没有抹掉女孩的记忆,他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做的必要。虽说不满,但归根结底人类的小崽子不会妨碍到他,就算女孩回到家后和父母说自己在街道上见到恶魔,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那你是恶魔吗?”

 

小女孩不依不饶,天真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求知欲。恶魔没有搭理女孩,继续按照自己的速度前进。成年身躯的走路速度对小女孩来说未免太过难追,但小女孩没有放弃,直到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铺着鹅卵石的路上有很多灰尘,还有小小的沙粒。女孩整张脸倒在灰尘和沙粒上,鹅卵石撞得她的额头很疼。她呜咽了几声,慢慢站了起来。

 

恶魔站在原地,转过身看向她。他的回头已是罕见,不打算有更多的动作了。

 

“别跟着我。”恶魔说。“不然我吃了你。”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吃?”女孩擦着脸上的灰,漂亮的脸蛋被地面上的灰尘弄得脏兮兮。“恶魔不应该都有角吗,为什么你没有?”

 

恶魔没有回答她,再次往前走。他有很多可以浪费的时间,但他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小崽子身上。这没意思,一切都很没意思。

 

然而女孩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她穿着小皮鞋,小跑着追着恶魔的身影。她一边跑着,一边提出存在于她脑子里奇奇怪怪的问题。她的脑袋被好奇和求知填满,被不存在的雅典娜轻吻过。

 

“你真的是恶魔吗,你看上去除了凶一点外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啊?”

“你叫什么名字,你突然出现在那里是用了魔法吗?”

“恶魔们都和你一样吗,你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啊?”

 

恶魔被烦得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弯下腰,恶狠狠地朝女孩露出獠牙。

 

“滚开。”

 

小女孩害怕得往后缩了缩,但她没有离开的意思,睁着蓝汪汪的眼睛注视恶魔的墨镜。她是很固执的类型,特别是在未知面前。

 

“你不能因为我的好奇赶我走。”女孩像是要挽回刚刚后退的勇气,挺起了胸膛。“我有很多问题,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烦你的。我第一次见到恶魔,我还以为你们只是父母骗小孩的存在。”

 

“我不是恶魔。”恶魔站起身敷衍,再次留给女孩背影。他的神经被什么东西触到了,现在只想快步离开。“刚刚那个翅膀只是个把戏。”

 

“不要敷衍我!”女孩上前抱住恶魔的大腿,做着最后的抵抗。“我知道你是恶魔!”

 

“——闭嘴!烦人的小鬼!!”

 

显而易见的,恶魔也报以最后的挣扎。他甩了甩他的腿,希望把脚上的包袱甩出去。他还没有遇到过像这个小鬼一样黏人的人类,他恨不得现在就提起她的衣领把人抛到几米外。

 

很明显,他们都忘记现在是深夜。

 

-5-

 

恶魔不喜欢十四世纪,但他也不想十四世纪过快得结束。 

 

一个世纪只有一百年,恰好可以产生一代人。一个世纪过去后,一代人也退幕得差不多了。

 

恶魔在十四世纪遇到一个女孩,在对方的忽悠下和人成了朋友。他曾有段时间不知道生活有什么意义,但在和女孩成为朋友后,他渐渐地不再思考这些了——他不去想了,因为生活中有了别的东西,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就不再这样认为了。

 

他说不清楚这种关系到底合不合理。他是恶魔,对方是人类,但似乎也没有明文规定说恶魔不能和人类交朋友。

 

十四世纪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世纪,意大利开始文艺复兴,英法战争爆发,黑死病开始蔓延……但这些事件并不会给恶魔带来太多的影响,他不死,也不会因为战争和瘟疫带来的后续问题烦恼。就是这段时间他用的奇迹多了一点,毕竟他认识了一个人类。

 

他见证女孩成为一名少女,再由一名少女成为一名妇人。他在这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给女孩消除了身上的瘟疫,躲避了战争的轰炸。他不断使用奇迹,以免女孩因为人类自身的局限性和内部问题白白断送了性命。

 

但就算他做了那么多,用了那么多奇迹,违背身份和规定不停延续一个人类的生命,他也没法让女孩突破种族的限制。

 

她还是会老死,而恶魔的魔法再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当年抱住他大腿的小姑娘已经成了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觉得难受的老姑娘,他的朋友还记得他,但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记住他了。恶魔坐在一张椅子上,用着第一次见到女孩的那张皮囊看着她。

 

“Crowley。”老姑娘喘着气,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什么。“我有话和你说。”

 

恶魔来到女孩身边,到了现在他还是想用“女孩”称呼她。在他看来,女孩灵魂的光辉从未黯淡过,就算她面容已经苍白,皱纹布满全身,就算她的声音已经不再如年轻时一样动听,沙哑得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恶魔也还是用“女孩”形容她。

 

除了外貌,她的朋友从来没有变过。

 

“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陪你吧。”

 

女孩缓缓说道,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谁都可以,但我希望这个人可以和你一样永生……原谅我这种说法,或许我该说这个恶魔……噢,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其他恶魔的关系不好。也许你该找个天使试试看。”

 

“别瞎想。”恶魔回复道,语气很平静。“我不需要有谁陪我,我独自过着不知道多好。”

 

“不好好表达自我是所有恶魔的通性吧。”

 

女孩想笑,但她的脸部已经不允许她做任何表情了。她木着脸,声音沙哑,像随处可见的快要老死的人一样。房间里面只有一盏蜡烛,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柔和,这份平静助她通往天堂,也让她与人世诀别。

 

“你这家伙,给我听好了,去天堂,你给我去天堂,地狱不合适你,我也不想在地狱见到你。”

 

“你还是嫌我烦。”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烦。”

 

女孩已经没有力气了,刚刚那些话用光了她身上仅有的力气。如果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她可以指着恶魔的鼻子说他撒谎。

 

但她已经很累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有了很充足的一生,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可她确实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她担心在她死去之后恶魔会回到孤独。

 

她希望恶魔能有人陪着。

 

其他恶魔,随便哪个好心的天使,或者其他什么可以比人类寿命长的生物……总有谁可以陪着他的,她相信上帝不会真的让一个好心的恶魔沦落到这种境界。

 

但为什么上帝要让这个好心的恶魔堕天呢。

 

直到女孩失去意识,她也还是没有想清楚这件事。

 

-6-

 

Crowley走出了女孩的家,趁着夜色还浓,往城市的中心走去。

 

当时夜空上多了一颗星星,但Crowley没有留意到。在去往市中央的途中他想了很多,真的很多,多得超过了一个恶魔该思考的限度。

 

Crowley在想,自己这辈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刚刚送走了一个朋友,心情却不见得有多么难受。他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这件事,早就接受了她终会死去的事实。他不难过,但他也没其他感觉。

 

曾经他是一个天使,因为提了一个问题而被上帝贬为了恶魔。起初他想过去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救的天使,证明上帝做错了决定。他不过就是迷茫地往下走了走,上帝凭什么就这样处决他?可上帝是没法反驳的,他从来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更不会为了一个无名的恶魔更改自己的判决。

 

年轻的Jesus说,我们都在承受磨难,只是程度不同。这个年轻人确实很聪明,Crowley没有理由否认他的说法。可没过多少年,这个年轻人也被施以极刑,成了天使嘲笑的对象。

 

后来Crowley意识到了,与其总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可以后退的退路,他不如做一个可以有资格提出问题、任由疑惑分子遍布全身的恶魔。至少这样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质疑上帝,提出那些没人能解答的问题。他怎样都可以,反正不会有谁审判一个恶魔的不是。

 

恶魔不用做好事,做好事是对这个身份的侮辱,可坏事做多了他也会觉得这份差事没什么意思。Crowley踩着街道的鹅卵石,发觉自己不过是在一直重复某个循环的时间线,他试过跳出来,但接着又进入到了另一个循环的时间线。

 

没意思,恶魔这份工作真的很没意思。但他得一直做下去,永远永远永远——直到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尽头。

 

除了恶魔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没有其他选择可言。

 

他的生活由制造麻烦,引起恐慌等东西组成,除去这些之外,他好像也没什么事能做了。

 

Crowley想,也许他根本就不合适做恶魔。但有谁生来就是适合做恶魔的呢?上帝创造了他,他却因为一个问题落入了硫酸池。他并没有真的犯下什么过错,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好奇被Lucifer教唆了。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做恶魔,Crowley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

 

他身后没有退路,他没法从头来过。他身后有一堵墙,把他与天堂隔开了。

 

久而久之,Crowley也就明白了,他只能前进,没意思地过下辈子。可就算他往前走,厄运也只会追着他。

 

孤独,无人理解,遇到之后的失去,永生。

 

他前阵子还有一个朋友可以陪他打发时间,让他觉得生活不怎么无趣。也许他该重新找一个伴,好让他从无聊中走出来。但没有这么一个家伙可以和他共享永生,他是地狱中的异端,天堂也不会派天使来救他。

 

那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个年轻人还说过,上帝所有的决定都有他的理由。Crowley也曾期待过自己的堕天是一场考验,上帝不会让他一直那么糟糕。可后来他明白了,过了将近六千年,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上帝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存在,他的痛苦与主亲自赐给他的好奇都不在那位大人需要考虑的范围内。他的堕天不需要理由,上帝只是随手丢弃烦人的声音罢了。

 

没有什么磨难,没有什么救赎。他只是,被上帝从天堂扔下来罢了。

 

Crowley停下脚步,视线落向眼前的建筑。他原本的目的地并非这里,但似乎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他沉默着,思考接近尾声。他想,他该结束自身的没意思了。他摘下了墨镜,缓缓地走向了他这段旅程的最终的目的地,他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往教堂走去了。

 

 

The part of Aziraphale:

 “但存在不等于活着。”

                     ——《苏菲的世界》

 

 

将火焰剑送给人类时,天使担心自己正在做一件坏事。

 

他站在高墙上,目睹Adam用火焰剑对抗一只可能伤害到他与妻子的狮子。天使抿起了唇,希望此时能有一个朋友回答他的疑惑。

 

疑惑并未消除,天使随之看到了Adam杀死狮子的画面。他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在忽然坠落的雨水中遥望远方。

 

他做对了吗,他做坏事了吗?

 

他不知道。

 

天使想,我违背了主的旨意,在自我意识下做出了选择。这种做法当然不明智,因为从未有过天使违背上帝意志做这种事的前例,违背上帝意志的那些天使都离开了天堂。但这次他听从了自己的想法,做出了自认为最合适的选择。如果他没有送出火焰剑,狮子不会死掉——Adam和Eva也没法活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到底正不正确,如果换成了其他天使,他们会像他一样,做出这个选择吗?

 

可是,天使安慰自己,如果他不这样做,Adam和Eva随时会死去。——她快分娩了,仁慈的上帝应该不会怪他自作主张。他是出于善意才这样做的,也许他的自我意识有些丰富,但他并没有做坏事。

 

想到这里,天使悄悄笑了笑。

 

是的,他想道。他没有做坏事。

 

-1-

 

“你干了一件蠢事。”

 

回天堂汇报时,天使的上级给他的行为做了审判。

 

“别忘了你是一个天使。”他的上级愤懑道。“主赐予你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交给凡人——何况他们还是被逐出去的。管好你自己,Aziraphale,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如果以后你还敢这样做,我难保仁慈的主不会给你降下惩罚。”

 

天使站在圣洁的白光中,仿佛犯错的小孩一般低头听着上级的教训。他的十指绞在一起,水汪汪的眼睛在一声接一声的责备中闭了起来。大天使的训话还在他耳边进行着,他的大脑接收着意旨——原来他的自我违背了主和天堂,他不该自作主张,因为这不是天使该做的。

 

天使听完了将他批得一文不值的训话,睁开了眼睛。他眼睛中的光辉黯淡了几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会再有下次了。”天使小声地答道。“我保证。”

 

高阶天使不屑一顾,冷冷回了一句,最好是这样。

 

-2-

 

独角兽溜走时,天使想过要不要上前把它带回去。

 

他从远方而来,身边没有带任何东西。他站在人群里,天空已经被乌云笼罩。人群的躁动没有让他看漏离群的动物,他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又在片刻后重新闭上。

 

他想喊,但他没喊。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何况那只独角兽在方舟的名单上。只要他施个小奇迹,这个不小心溜走的小生命就能逃过一劫。

 

他身边还有一群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人,但他们没有独角兽那么幸运,他们没被选择。

 

现在这些还会说话、还会思考、还存在的生命将会被无情的洪水卷走。他们的生命注定被大水吞噬,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天使闭上眼睛,任由骤雨前的冷风打在自己身上。他的白袍被吹起,两只手放在腹部。他微微抬头看向苍穹,预示洪水的雷鸣已经响起。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不知道这种不是滋味属于什么。他试图倾诉,但他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他不能再被其他天使当成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何况他也没什么可以交流倾诉的朋友。他该和其他天使一样按部就班地遵从上帝的旨意,因为那才是对的。

 

他听到有人说,这看上去像是恶魔才会做的事。天使猛地一愣,回过头去看说话的人。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知道刚刚说这番话的人是谁。他单看到了一个红头发的身影,黑色的长袍和他一样落到脚边。

 

之后会有彩虹,天使安慰自己。从此之后,上帝不会再用洪水惩罚人类。这些都是必要的,主的决定不会有错。

 

天使走出人群,像是要逃离灾难的现场,往独角兽跑的相反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的心痛极了,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他闭上眼睛,违背自己的想法。他不明白天使为什么不该做这样的事,明明天堂这一方代表着善,他现在却要任由灾难在眼前上演,甚至连自我的那关都过不了。

 

如果有谁可以陪陪他就好了,天使抿了抿唇。

 

雨下得很大,人群中开始出现尖叫。他听到人群中有人问,为什么上帝要这样惩罚他们,就算他们真的作恶多端,孩子也是无辜的。

 

天使站在山崖上,感觉自己的心快被割裂了。他想做点什么,可他不敢,他不知道该不该再插手人类的事情。他猜想,也许他有一种其他天使都没有的缺陷,而这种缺陷导致他觉得天堂的某些做法不太合适。这会儿,他又一次听到质疑上帝的声音,他咬着唇,把自己的五感封闭了。

 

因为上帝是对的,天使这样想道。因为他是对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该思考,不该想一些天使不该想的事情。如果不和其他天使一样,我会成异端的。

 

他完完全全把自我意识献给了上帝,并心想这才是正确的,他存在的目的就是服侍上帝。他和自己说,这种奉献超过一切,需要超越苦难和折磨。不要去管那些你想做的事情,要把这种想法的源头断掉。

 

他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总去想一些不符合身份的事。

 

-3-

 

十四世纪,伦敦出现瘟疫的时候,天使正好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内担任本堂神父的助手,亲眼见证了瘟疫的整个过程。

 

那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并不足以让人类在瘟疫来临时找到可以与之抗争的特效药,许多不幸的人在被确诊为黑死病患者后成了期限将至的人。医生成了死亡的中介人,他们无法医治病人,只能每次在确认症状后给病人宣告结果。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世界末日,就算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不明白上帝的惩罚是为了什么。

 

医院内床位不足,学校被征用成临时医疗点,葬礼过程简洁化,下葬的土地不够民用……天使记得那场瘟疫带来所有的灾难——灾难从来不只指代死亡,它是一切不幸的代言词。

 

死亡人数变成了一堆上涨的数字,群众由一开始的恐慌变成了麻木。失去亲人的痛苦成批产出,绝望已经不足以再摧毁他们。

 

本堂神父在医院见证孩童死亡后,因信仰的崩塌上吊自尽了。他接受不了这一切,无法认可孩童的死亡是上帝的旨意。他选择了否认至今为止人生的存在意义,不再活了。

 

天使在神父死后不得不承担起他的义务,在多个医院里转折,去教堂安抚民心。这场瘟疫是白马骑士功劳,天使自然不可能妨碍天堂的审判。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像其他人做的那样帮助人们。

 

但天使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

 

在医院中照看病人时,天使亲眼目睹了一个年轻人的死亡。他记得这个年轻人的名字,记得他的容貌。年轻人过去常常在教堂祷告,是附近难得一见的真诚信徒。可他现在快要死了,没有任何过错却快要死了。

 

“神父……”

 

年轻人的脖子上有一块淋巴结,说话声音沙哑得不行。他发着高烧,随时都可能断气。他那读过赞美诗的嘴涌出白沫,他那祈祷的双手出现了大量的瘀斑。

 

“我还不想死……”

 

所有的人都不想死,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天使伸出手,把手搭在年轻人的手背上。他跪了下来,用痛苦的眼神看向受苦的少年。年轻人似乎从神父的眼神中看到了最终的结局,无尽的悲伤淹没了他。他那么虔诚,那么真心,为什么上帝的惩罚会降临到他身上。

 

他很想张嘴,问神父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他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手脚冰冷,夹着血的白沫从嘴中流出。他的神父还跪在地上,但头却低了下去。他早已无言面对世人,更没有面目面对这个孩子。

 

他可以施一个奇迹,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良心受到极大的冲击,他的仁慈必须放在天堂之后。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虽然残酷,但他不能违背旨意。

 

他的自我不能运转,被扼杀在规则之中。他不能插手不在他职责之内的事情,亲手断送了无数条生命。此时他还在目睹一个生命的消亡,而他却不能——

 

他甚至连一个发泄情绪的地方都没有。

 

-4-

 

整整六千年,天使都没有动摇过高阶天使灌输给他的想法,他为此痛苦过,但渐渐也就习惯了。

 

他去过亚拉腊山,徒步登上高地,注视彩虹在天际横跨云团,他为死去的人祈祷,除此之外别无作为;他去过罗马,知晓那边的佩特罗尼乌斯有家新餐馆卖不错的牡蛎,但他没有去品尝,因为圣躯不容污秽;他去过圣湖,看着Bedivere隐着不忍将圣剑投入湖中,在人离去后回收阿瓦隆的造物,带回天堂。

 

不能说天使完全没有动过恻隐之心,但他确实抵制了很多欲念,也抵制了很多善意。这名权天使的本性使他有别于其他同事,但他最终还是随波逐流,按照天使该有的模样执行上面派下来的任务。

 

他存在是为了上帝,他活着就要按照天堂的旨意行善。除此之外,他不该考虑其他东西。

 

尽管这个过程让他很痛苦,有时候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做到那么极致,但他还是接着走着。

 

他杜绝了天使眼中的恶习,把私欲和自我抛掉。他没有尝试吃人类口中美味的食物,也没有为某个人施不在工作列表上的奇迹。他安分守己,就像其他天使一样。除了偶尔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症状,他和其他同事没什么不同。

 

唯一一次的放任,是在十七世纪。

 

环球剧场上演《Hamlet》的当天,天使独自坐在第一排,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他的身旁没有其他观众,后面几排有几个人翘着腿打哈欠。《Hamlet》是Shakespeare罕有的悲剧,他很喜欢这个故事,但遗憾的是周围无人和他一起欣赏。

 

“丹麦是一所牢狱。”

“那么世界也是一所牢狱。”

“一所很大的牢狱,里面有许多监房、囚室,地牢;丹麦是其中最坏的一间。”

 

天使很喜欢这位戏剧家的剧本,Shakespeare的故事经常有一些让他眼前一亮的台词。偶尔无事经过剧场听到里面彩排的对话声时,天使的嘴角总会不由上翘。他很喜欢演员的自言自语,灵魂深度般的思考和反问都让他觉得很迷人。但他一般不会在剧院外面停留太久,因为他不能放任自己的个人爱好占用他的时间,这不正确,他该把时间放在满足上帝的期望上。

 

但今晚比较特殊,天使打破了一贯的原则。他坐到了剧院的第一排,用私人时间去看这一场演出。

 

Shakespeare的悲剧很少,且一向不受欢迎。这个戏剧家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庸才,最终决定放弃编写悲剧,让《Hamlet》上演最后一次。

 

来看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数。天使坐在第一排,悄悄地想着,如果在《Hamlet》第一次上演的时候出现奇迹,也许Shakespeare就不会放弃创作悲剧了。

 

一个奇迹,一个不足告诉其他人的奇迹,一个施了也不会怎么样的奇迹。

 

但问题是,没人负得起这个奇迹,天使也不例外。

 

他的故事很好,一直都很好。Shakespeare懂人类,也懂人性。他写了很多让天使为之一振的语句,但天使从来都只是断断续续知道那些故事。他没有从头观看过戏剧家的故事,也没有读过他的剧本。

 

天使想,这个戏剧家的一生应该大放光彩,因为他是一名天才,十分罕见的那种。但这个城市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注视,他该成为世人的焦点,可惜他不在实施奇迹的名单上。

 

《Hamlet》步入尾声,天使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他单手撑观众席,拖着沉重的肉体离开。从此以后戏剧家不会再写任何悲剧,他的传奇也到这里为止。

 

Hamlet说,丹麦是世间最大,最邪恶的一所牢房。天使想,那是因为他在丹麦有这样的遭遇,事情在其他人眼中可能不是这样。也许有人觉得巴黎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牢笼,或者把生育他的家庭当成可怕的牢房。

 

天使想,假如世间真的是一所很大的牢笼,那对他而言,最坏的一间会是什么呢。

 

他无从得知。

 

-5-

 

二十世纪末,天使在伦敦的苏活区开了一家二手书店。

 

他想了很久,最后才决定开一家二手书店。他在一堆职业中挑选,最终认为书店老板最符合天堂的规则。他用书店老板的外貌掩盖自己天使的身份,顺利地融入到人群中。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名天堂外派的使者,谁都不会相信自己经常见到的人会是非正常的生命体。

 

天使收集的书都是市面上没人要的二手书本,大多数是在本世纪上叶出版的。书店里面的书都不新,但也不至于老旧到脱离这个时代。书店不算特别受欢迎,却也不是无人光顾,只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把这里当成小型图书馆,因为老板从来没有规定不能站着阅读。

 

天使有阅读的习惯,但也只是阅读。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保留的爱好,因为天堂从不会说他耽误工作。他只在没有工作时阅读,并告知大天使自己可以用这种方法了解人类的思想,从而更好地融入其中。

 

他曾经有好几次可以获得珍贵书籍的机会,但最终都还是谢绝了他人的好意。那些书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他不该以个人身份占有,它们属于全人类。

 

此时,距离早已定下来的世界末日,还剩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天使关上了书店的大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外面的行人都在为生活奔波,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苏活区有一个天使在为不久后的世界末日沉默着。

 

恶魔之子将诞生,他的出现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灾害。到那时,整个地球都不会再有人类,这个种族至今为止所有的文明都会在战火中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他接触过和没有接触过的东西都会被摧毁,包括新生的生命,包括历史弥留下来的建筑和一切的一切。

 

天使想,这是在很早之前就决定了的事,在人类诞生前就注定了。他在这颗星球上生存了六千年,亲眼见证它兴起的过程。他当然会留念,会不舍,会从心底觉得难受。但这一战已经被期待了太久,天堂绝不会让步。

 

六千年来,天使被多次赋予了优秀员工的称号。然而高阶天使额外奖赏给他的奇迹份额并没有被动过,一份不差地存在他身上。他可以亲力亲为帮人类做些什么,但从未干预过注定要发生的事。——其实、其实他曾经有很多次可以出手相助的机会,为人类带来一些对天堂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的奇迹。但每当天使想伸手做点什么的时候,他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触伤了一样,收回了手。

 

他也想过像人类那样生活,吃一下东西,睡一个小觉,但天使不该如此,天使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生活也完全没问题。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愿望,把那些在天堂看来不该动的小念头全部压在心中。

 

天使想,他一直都是作为天使存活,忘了自己还是Aziraphale。

 

如果这六千年来有谁能陪一下他,听他说一些怨话,或者他在世界末日到来前会有一场更好的旅程。

 

但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天使闭上眼睛想道。

 

世界末日总会来的,他总是要执行最首要的义务的。

 

他只是有些抑制不住那份寂寞和难过罢了。 

 


The part of the end of the world:

 “等我一下,朋友,也许有点迟到,但我一定会来的。”

                                                                      ——《小妇人》 


 

Warlock,Adam……老实讲他现在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自己。

 

他跟随父母去到了哈米吉多顿、米吉多平原,然后大脑内被一连串奇怪的声音控制。重新掌握自主权后,他发现自己开启了世界末日,天启四骑士都在他身后。

 

男孩一下子就哑然了。

 

他的父母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同行的政府要员也在开启末日时受到牵连。他脑袋中那些细语控制了他的精神,身边的一切都不再为他所控。他从半空中回到了地面,双脚再次踏上大地的感觉却让他如此陌生。天堂和地狱的势力已经站在了平原的两端,整个天空被红色的云团覆盖。

 

他开启了世界末日,但男孩从没有想过让这颗星球灭亡。

 

为什么没人阻止?

 

-1-

 

这不对,男孩心想。

 

他之前已经阻止过一次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不可能爆发第二次。可为什么他像玩游戏一样重新把剧情过了一遍,而且这次的档案不同于他以前玩过的那份。他的储存记录和现在的进度根本不一样,他怀疑他的记录被谁动过手脚。

 

可谁能动他的记录,又是在哪个时间点动的呢?

 

男孩心想,他不该叫Warlock,他的父亲也不是美国外交官;他的家没有那么大,他不该有佣人;他不该上什么贵族学校,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他该在塔德菲尔德小镇长大,那里有他的朋友和他的花园。

 

男孩又在想,应该有人阻止世界末日才对。有一群人并不希望地球爆炸。他望着头顶的争斗,耳边充斥着四周的战乱声。他平静又悲痛地望着眼前进行的一切,莫名的无助涌向了他。

 

如果这个世界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那他该和他的朋友一起阻止世界末日才对,他根本不该来到米吉多平原。男孩不认为自己的记忆出现错误,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份记忆直到世界末日后才回到他脑子里。

 

他这份记录到了此时此刻才被他找回来,一切都太迟了。但好在他想起了通关要做的选择,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上一次走的路这回直接被封了。

 

他长大的地方不对,在他被送到人间的时候,一定有哪里错了。否则他不会是“Warlock”,而是他父母的“Adam”。

 

一个决定,一个错误,导致事态演变成了这样。男孩的头发被风吹乱,他想他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决定去地狱寻找他认识的那个恶魔。

 

-2-

 

“什么,叫Crowley的恶魔?”

 

人间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地狱内忙得不可开交。被天使打伤的恶魔送到了可以安置他们的地方,但地狱里没有擅长治疗的恶魔,受伤的家伙只能先在一边等着。

 

在整理人员文档的恶魔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恶魔之子,出于对其身份的尊重不得不先放下手头上的东西回答对方的问题。他现在忙得要死,要在下一次开战前备好下一场出征的恶魔的名单,根本没时间帮眼前这个小家伙去找一个叫“Crowley”的恶魔——在地狱里至少有十个恶魔取这种烂大街的名字,这小鬼以为现在还是可以优哉游哉的时期吗?

 

但文员没有多嘴,按照男孩的要求找出几个叫“Crowley”的恶魔。男孩伸手抢过文员拿出来的名单,皱着眉头看文档上的照片。

 

“你确定这是全部了吗?”男孩问。“我要找的Crowley有一头红色的头发。”

 

“全部了。”文员忍着不耐烦。“如果没有,那就证明你要找的恶魔归入了失踪名单。”

 

“失踪名单?”

 

“多年没有回复地狱的讯息,也没有任何还存在的气息——其实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死了,但没部门去查,索性就把这些没了的恶魔归入失踪名单。”

 

男孩双手撑住办公桌的边缘,不可置信地睁着眼。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随即猛然抬头,又问。

 

“那当年把我送去美国外交官那边的是谁?”

 

“Hastur。”文员说。“在哈米吉多顿等你的那位。”

 

这一回,恶魔之子彻底沉默了。

 

-3-

 

一切都乱套了,男孩觉得自己这一回真的有了世界末日的实感。

 

地狱那边的线索中断,这意味着他要去天堂那边找当时阻止世界末日的另一位当事人。可他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地狱里面没有Crowley的消息,男孩考虑过最坏的打算,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避开天使的视线花费了他一点功夫,男孩在匆忙又焦躁的脚步声中隐藏自己的气息。他没法拉住一个路过的天使用恶魔之子的身份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Aziraphale”的天使,他要亲自去找,希望结果不会和前一位一样。 

 

男孩曾经以为事情结束后,他就可以回归普通的生活,可事实证明,两方阵营比他想得还要渴望战争爆发。

 

不论如何,他找到了阻止第一次世界末日爆发的当事人之一。他找不到Anathema和Newton了,他想他这两位朋友也没有幸免。

 

那会男孩要找的天使正从天堂的治疗室里走出来,通道里面白得空旷,路上除了一名天使外什么也没有。

 

其他天使都在准备下一场战争的事情,这名穿着和其他天使一模一样的天使却低着脑袋走路。忽然间,天使看到通道上出现了一个脑袋,他抬头撞向了敌基督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陌生的男孩求助道。

 

-4-

 

世界的因果由每个生物的选择组成,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也会在未来引起谁都无法负责的灾祸。一句话可能造成车祸,一个拥抱也可能阻止一场反社会的爆炸。如果你把转向左边的方向盘改成了右边,你很可能就错过了与某个人的相遇,引发那个人的死亡[注1]。而如果有谁在六千年前用手把某件事移出了它该发生的轨道,那六千年后的世界可能会出现没有人能料到的蝴蝶效应。

 

Adam——男孩始终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在他想起被人封存后的记录时他就决定用回这个名字——他在看到要找的天使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时,就出现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对方看起来并不认识他。Adam觉得这个世界的进程一定被谁修改过,而唯一可能这样干的家伙已经被他猜出了身份。

 

假如,Adam想。假如Aziraphale和Crowley没有一起阻止世界末日,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事实上,他已经在人间生活了二十二年,虽说其中有十一年被谁埋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但他的心智并没有受到阻碍。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恶魔和天使之间的相适性,在白茫茫的沙漠里站在他们中间时,男孩就清楚地意识到了两位灵体对彼此的看重。他曾因为好奇问了恶魔有关他和天使之间的故事,恶魔在天使的注视下简单概括了他们的相遇和之后的相识。

 

“那个花园。”Adam说。“……或者是在其他地方,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恶魔?”

 

“什么?”Aziraphale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还不明白为什么天堂会出现一个小男孩。“什么恶魔?”

 

是了,他找到了,Adam淡淡地想。就是这里被改写了。

 

Adam把手插进口袋,思考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曾经有一个恶魔,在伊甸园认识了一名天使;曾经有一名天使,在创世第七天的时候为一个恶魔张开了翅膀。

 

但这一次,这件事没有发生,紧接着,属于他们之间的六千年也没有到来。

 

“你要去找到他。”Adam握住天使的手,有些急切。“你要去找到他才行!”

 

现实世界现在不受他所控,那他就换个方式。他可以影响世界末日之前的世界,他的权限也许不及改写记录的家伙,但他不用挑战那个权限,他有别的方法。

 

他在天使面前大喊,你要遇到他!

 

-5-

 

还是那场雨。

 

天使站在高墙上,抬头看向从天而落的雨滴。他的感知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耳朵附近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催促他快点离开这里做点什么。

 

你要找到他,只有这样才可以阻止现在发生的一切。

 

天使感到奇怪,用手捂了捂耳朵。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但他还是能听到有谁在说话。他把手放下,张开了白乎乎的翅膀。Adam和Eva已经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现在可以回天堂复命,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汇报上去。

 

天使从高墙上降落到伊甸园的地面,却不知为何没有走回天堂。他漫步在渐渐变小的雨中,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的引领下走到了那棵苹果树下。

 

他在那里看到了一名恶魔,而恶魔正在用手挡雨。那名恶魔好像也看到了他,抬着看雨的脑袋垂了下来。他用一双金黄色的蛇眸望向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整个世界没了声音。

世界终于再一次回到正轨。

 


The part of the end:

 


Satan黑着脸坐在椅子上。

 

整个房间——也许这里不是房间,而是一个虚无的空间,被黑暗包围,没有任何光。

 

忽然有个声音,在虚无中出现。他认得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但这是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该结束了。”

 

“哈。”Satan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结束?不,永不!”

 

女声消失了一阵,接着又再次出现。

 

“你改变他的选择,更改了他们的相遇。”女声平静而深沉。“为了两方的战争。”

 

“你以前有那么上心吗?”Satan反问。“你不是高高在上,不知所踪的吗?现在倒是开始插手了?——我告诉你,不会就这样结束的。你的天堂迟早会完蛋!”

 

“我会让你选择的天堂永无宁日。”

 

他的怒气无法发泄,因为他知道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他能听到这个声音已是意料之外,声音的主人从不会现身来见他。

 

这一回,女声彻底消失了。

 

他再一次回到了黑暗中。


-


注1:这里是指在《神秘博士》中,Donna开车转右,和Doctor错过的事。

评论(23)
热度(195)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滢夏 | Powered by LOFTER